罗洛梅指出:“人类焦虑的独特性来源于这一事实,即人是一种会进行评价的动物,是一种会根据象征和意义来解释他的生活与世界,并将这些与他作为一个自我存在等同起来的存在”。人的评价归根结底来源于他的价值观,因此对价值观的威胁,会导致焦虑的产生。个体的价值观会受到很多方面的影响,最终表现出很大的差别,因此引起焦虑的刺激也不尽相同。
有些时候,引起一些人焦虑的事情恰恰是另外一些人所期望的。例如,对于一个追求卓越,信奉精英主义价值观的个体来说,考试未获得超越他人的成绩,会让他感到焦虑;但是对于一个想要融入大众,害怕因出众而被孤立的个体来说,名列前茅反而会让他焦虑。下面将从不同的领域来说明价值观和焦虑的联系。
弗洛伊德也曾从性的焦虑论述了焦虑,他强调性压抑和性活动不完全会导致焦虑。罗洛梅虽然也认为性这一领域很容易产生焦虑,但他持有不同的观点。他认为性与焦虑的关系仍然可以从价值观这一角度来解读。如果在性这一领域的情况和个体价值观不吻合,焦虑就会产生。所以,性的满足与否和焦虑的关系并不是机械的,固定的。在性这一领域的焦虑不仅仅与生理满足有关。
事实上,生理的满足本身仅仅是问题的一小部分。性的压抑固然会导致焦虑,但有些时候性的过分满足也会导致焦虑。例如,对于有些女性来说,自己在性的方面若获得了很多的快感和满足会使她们感到焦虑。因为她们所内化的传统价值观要求他们在性方面是保守的、被动的、甚至是略显麻木的。对于女性来说,不仅自己过分满足可能导致焦虑,令对方得到很大的满足也可能导致焦虑。因为很多女性的完美的性别角色是清纯的、圣洁的,而对方的性满足会让个体的自我概念与放荡联系起来,所以让对方满足也会让自己焦虑。
有些情况下,男性在性方面过于满足也会导致焦虑。因为很多中国古籍都会宣扬性的满足对于身体和精神的伤害。所以,若信奉这一观点,持有节欲的价值观,那么性的满足不仅不会让个体放松,还可能导致焦虑。但是关于这一推测,目前似乎没有实证研究的证据。在性的满足与焦虑的关系上,若选择宗教人士为被试,则可以得出更加明确的结论,但这样的研究会不会亵渎神灵呢?
在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对于性都有诸多规定和限制,因此性这一领域的焦虑也呈现出各种形态。可以推论,越是对性压抑的文化中,由性所产生的焦虑就越广泛和越严重。弗洛伊德的很多案例都发现焦虑是由性的问题所导致的,可能和他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的氛围有关。弗洛伊德的很多病人都是中产阶级的绅士和淑女。对于他们来说,来自于生存方面的焦虑可能比较少,因此其焦虑的来源主要集中于性方面。从这个角度来讲,弗洛伊德对性的理解是比较片面和偏颇的,但是并不能否认他在特定时代和特定人群中的正确性。
比较在性与焦虑这一问题上两位大师的论述,可以发现一些区别。弗洛伊德主要强调性压抑和性满足过程的不完整所带来的焦虑。但这种观点无法解释,为何性满足和纵欲也会导致焦虑。按照罗洛梅的观点,性的满足与压抑是否会导致焦虑,这取决于性活动是否符合个体价值观。
但是罗洛梅的观点同样无法解释以下现象,那就是大部分接受了传统价值观的个体在性压抑的状况下仍然会感到焦虑。进一步分析,两者的差异表现为:弗洛伊德认为无意识的本我冲动和意识层面的超我的冲突导致了焦虑,而罗洛梅则没有过多的关注无意识的力量,强调意识层面的冲突导致焦虑的产生。因此,虽然都是性领域的焦虑,但是他们描述了两种不同类型的焦虑。现实生活中我们也会发现,有时候我们很清楚焦虑的原因,这可能是意识层面以上的焦虑,但有时候我们却不知为何焦虑,这可能就是意识层面以下的焦虑。
作为对人类最大的危险,死亡并不总是引起人们的焦虑。事实上,我们甚至很少想到死亡。文化可能起到了缓解死亡焦虑的作用。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之中,都有一些内容帮助我们缓解死亡焦虑。
首先,是对死亡的禁忌。要缓解人们对死亡的焦虑,就把死亡封闭起来。和性一样,死亡在很多文化中也是一种禁忌,但两种禁忌也有所差别。性仿佛是一个神秘的盒子,特定的人群到了特定的阶段就可以打开。但死亡仿佛是一个无敌的深渊,任何时候都不能靠近。我们的文化常常将生与死隔离开来。一般而言,谈论死亡是不合时宜的。对于死亡的意义,我们思之甚少;对于死亡的过程,我们一片模糊。
其次,让人们在生的欢愉和美好之中忘记死亡,让人们在生的责任之下远离死亡。孔子说到:“未知生,焉知死”。你不需要去思考死亡这一问题,只需要把握有生之年去建功、立业、留名。儒家文化同样强调和他人的联系,尤其是对他人的责任。个体不是孤立的存在,只有生的义务,没有死的权利。因此,对于家国的责任也让个人远离死亡,同时消解了个体对死亡的焦虑。也有一些民族在极端的生存之中去远离死亡。例如古罗马的君主和臣名,他们试图在纵情欢娱之中远离死亡,但最终的结果去加速了他们的灭亡。
再次,创造一个彼岸。在彼岸的光辉之中,死者将以另外一种形式生存,像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宗教所描绘的那样。灵魂这一概念也可以缓解死亡的焦虑。肉身虽死,但是灵魂却可以永生。在中国,宗教虽然不甚流行,但是其他一些大师的著作之中也为死亡创造了一个从生的世界。庄子说到:“古之真人,不悦生也不畏死”。为什么真人可以达到这种境界呢?是因为他们参透了生死的真谛。所谓生死的真谛就是,死亡只是一种转换,每个人都可以以不同的形态继续生存于这个世界。
死亡只是暂时让你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你必将以其他形式重生。当然,如果强调人是万物之灵,还是难以参破生死,了然物外。但是庄子还反对将世间万物划分等级,强调差别的做法。在世间的各种存在,无论体形大小,不管世间长短,都是一种存在。所以,不论鲲鹏翱翔于九天之外,还是蝼蚁混迹于泥土之中,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因此,因为生存而喜悦,因为死亡而悲戚,在庄子看来是很肤浅,很可笑的。而在庄子的著作之中,也有一些故事形象的反映了这些观点。例如庄子的妻子死后,他居然鼓盆而歌。
最后,强调生者与死者的联系。有人说过,孤独的人,其实他早已死去。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一方面来源于死亡似乎切断了个体与世间万物的联系,先变成一个孤立的存在,然后慢慢消失。
文化则通过各种方式强调生者与死者的联系,来缓解这种生死相隔所带来的恐惧。在不同的文化中,都会通过一些仪式来追思逝去的人们。在这样一些仪式之中,祖先的形象重现,仿佛超越了生死,获得了重生。这些仪式在缓解悲痛的同时,也给生者以安慰,让生者坦然面对死亡。